【EC】Here and now(中)

房客Erik/房东Charles

 上 


(三)

 

Erik深知自己在开始工作后的一段时间里,恐怕会忙得脚不沾地,所以这几天里他都尽可能地放松自己,下棋、健身或是整理图纸,晨练的时候才出门转转。楼前的马路拐角处就有一家大型的综合超市,食材可以一次性解决好几天的份量,反正他们也才两个人,吃得不多。轮流做饭基本成了默认的规定,如果Erik做了午饭,那么晚餐的牛小排或意大利面就一定来自Charles,当冰箱清空的时候,最后一个做饭的人也会自觉去采购,当然,要买什么,就得两个人一起说了算。

 

“洋葱,牛肉和培根…鸡蛋还有花椰菜。”

 

Erik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倚在餐桌边潦草地罗列清单,用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字体,今天正好轮到他去采购,“还有什么要买的吗,Charles?”

 

“南瓜,再买一个南瓜。”Charles立刻从沙发后探出一个脑袋,眼神亮亮地盯着Erik。

 

“我不会再买南瓜了,Charles,至少近期内都不会。”Erik慢条斯理地说,勾起嘴角回望他。

 

“那你还有什么必要问我,剩下的你自己决定就好了。”Charles撇了撇嘴,身子慢吞吞地从沙发上滑了下去,摆成了一个最合适看书的姿势。

 

Erik知道自己的手艺很好,但却没想到会如此合Charles口味,自从他三天前煮了一例南瓜浓汤,Charles就完全爱上了这道菜,以至于每次轮到他下厨时,Charles都会要求自己再做一遍。Erik严重怀疑,如果自己换一个奶油浓汤或别的什么,还会不会有类似的效果。虽然Charles的厨艺也不错,但在Erik看来,也就是还过得去的程度,至少远不及他做甜点的味道要好。

 

在昨天,他就义正言辞地拒绝过Charles,并企图告诉他,频繁地重复一道菜只会让人加快丧失对其的兴趣,但Charles依旧乐此不彼,并百般纠缠地让他屈服了。Erik决定今天绝对不会妥协,但当他看到Charles恹恹的神情时,他再一次该死地心软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自己做呢,你想喝的话,完全可以自己做。”

 

“我煮不好,你没搬过来之前我就试过了,没有一次成功的,我总是会把南瓜汁糊在锅底上,然后把一整锅汤弄得满是焦味,就连Raven这么不喜欢下厨的的人,都能比我煮得好喝。”

 

Erik总有种错觉,Charles头上那一小缕翘起的碎发都随着他变差了的心情塌了下去。

 

“算了吧,你都煮了好几次了,估计也喝腻了。”

 

Charles总算是放弃了。

 

“好吧,这可是你说的。”

 

Erik虽然嘴上这么说,还是小声地叹了口气,重新拿出放在口袋的折好的清单,把南瓜写了上去。

 

然后,到了傍晚,当南瓜的浓郁香味从厨房那个小小的汤锅飘出来,一直散到客厅和阳台时,Charles几乎是连冲带撞地从书房里奔了出来,径直跑向在厨房煮汤的Erik,双手兴奋地撑在餐桌上,声音喜悦得如同出巢的鸟儿。

 

“你煮了南瓜汤!Erik!”

 

Erik即使没有转过身看他,也能猜到Charles脸上此刻的表情,他佯装不耐烦地回答:“就这次,最后一次了。”

 

“你昨天也是这么说的。”

 

Charles完全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跑到Erik旁边挤进半个身子,低下头看汤煮好了没有,就差没把鼻子埋到锅里去了。Erik被Charles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了一下,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他本能地想要闪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看着Charles头顶上棕色的发旋离他越来越近,身体的暖意也隔着薄薄的衣服烘热了他的半边肩膀。Erik再次开口说话时,才意识到自己喉咙干得有些发哑。

 

“如果你再杵在这里,它就要糊掉了。”

 

“喔,我只是想看看你还需要多久。”

 

Charles有些遗憾地抬起身,回到客厅等晚饭开始。今天晚餐上有一道烤花椰菜,味道比平常要咸上许多,Charles心里有些纳闷,但他不愿浪费Erik的心血,再者,看在南瓜浓汤的份上,Charles一点不剩地把它吃完了。

 

“也许是Erik口味变重了。”他在心里不确定地想,全然不知Erik是因为在做菜时心猿意马地想着自己,而把盐撒多了。

 

当然,Erik不可能在任何事上都有天赋,至少在做面包这件事情上就是如此,有一次他晨练回来后时间还早,路过楼下的面包店时,恰好能看到带着高帽的Charles揉面团的背影,肩膀一耸一耸地来回重复着同样的动作,让他想起了在滚轮上孜孜不倦撒开欢跑的仓鼠。这天Jean有事没能过来,Erik自告奋勇他可以帮忙,好让Charles可以腾出时间招待客人,出于对那道南瓜浓汤的好印象,Charles将信将疑地答应了他。

 

“模具用架子左边的第三个,另外,烤箱的下火温度控制在200度左右就好,你真的可以吗,Erik?”

 

Charles有些担心地问,他手上的面粉还没有抖干净,脸的侧边也沾了一道白色的印子,Erik伸手去帮他擦,他也自然而然地把脸伸了过去,Erik拍掉那点面粉后,神情平静,让他把脸也转到另一边。

 

“耳朵后面也有。”

 

“喔。”Charles毫不犹豫地侧过另半张脸,全然不知Erik在他干净的脸颊上偷摸了一把,并装作蹭不掉似地来回抚了好几下。

 

“如果你发现有什么不对劲,就赶紧叫我,知道吗?”

 

Charles依旧在絮絮叨叨地重复各种注意事项,简直恨不得用意念指导Erik完成全部的工作。这时,店里正好有客人进来了,那是一个男人,身材高大硬朗,发色金黄,他对店里空荡荡的情况很是疑惑。Charles一边准备出去接待客人,一边担心地看着Erik,Erik又好气又好笑,赶紧把操碎了心的Charles赶到了外头。

 

“你知道吗,爱操心的人头发迟早会掉光的。”

 

Charles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当然这个眼神对Erik来说完全没有威慑力,反而只会让他更想要进一步去逗Charles。


也许是Erik得意得太早,又或者他实在太小看了做面包这件事情,总之,等到最后Charles注意到烤箱里传来的味道不对,想要冲进去补救时,一整炉的小羊角面包早已光荣地沦为Erik的实验品了,虽然面包还能吃,但形状和色泽都与预想中的相差甚远,Charles悔不当初,却又不好埋怨从未接触过这份工作的Erik。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们的早餐,全都是这一炉小羊角面包。    

 

至于你要问为什么一开始Erik不去做招待客人的那个,情况显而易见,以Erik高大的身板和冷硬的性格,结果只会把客人吓跑的。

 

 

 

 

等到小羊角面包终于吃完的那天,Erik的工作也开始了,如果不是Logan的那通电话,Erik几乎就快要忘了,他来这儿是为了参与艺术馆群的建筑工作,而不是来Raven的兄长家度假的。听到Logan的声音时,Erik的脑海里立刻就浮现出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留着粗糙的棕色胡须,脸上总是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不屑神情,Logan比他更早几年调来纽约,现在是纽约分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同时也是这次项目的工程师之一。

 

也许是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不少的共通性,看起来一样傲慢、自大且目中无人,因此,当他们都还在德国工作时,公司的女同事们甚至在他们两人间进行了一个私下评选,猜测究竟是谁保持独身的时间会更久。最后,Erik以微弱优势胜出了,因为所有人都觉得,以Logan每天都离不开三杆烟枪,娱乐方式就是在家睡觉和到酒吧闷酒的个性来看,他也许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而Erik,Erik更甚,他根本就不喜欢人。

 

因此从某种角度来说,他们两人算得上是难友,至少当他们站在一起时,没有人会愿意夹在交叠的雄心勃勃的荷尔蒙中间,Erik倒也乐得开心,作为甲方,他可以更专注于和图纸及设计稿打交道,因此躲掉和众多不相关的人虚与委蛇的场合,Logan则依靠其强势的领导能力和慑人的外表和乙方及工地的负责人周旋,就这点而言,Erik还是相当乐意和他工作的。

 

但工作毕竟就是工作,很少有人能做到不在工作中产生负面情绪。

 

“玻璃幕墙外的钢栅间隔太密,就没办法形成计划想要的阴影效果,此外,软化建筑接地关系的下沉缓坡也不能再增大角度了,如果他们还想让这栋华而不实的艺术馆能真正投入使用的话,就不应该提那么多无理取闹的要求。”

 

 “就算你牢骚再多,他们也不会轻易妥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群美国佬。”Logan不紧不慢地用笔轻叩着桌面,光滑的会议圆桌上映着他一副看好戏的脸。

 

“我以为你早就成为他们其中的一员了。”Erik嘲讽他。

 

 “至少在口味上没有,天知道他们是怎么把啤酒酿得那么难喝的,我下次回去德国一定要大喝一场。”

 

“看来你已经完全不在乎你那切掉三分之一的胃了,你再喝下去,接下来就该轮到你的肝…”

 

话还没说完,一旁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了起来。Erik拿起一看,眼神不自觉地变得柔和,他以最快的速度接起电话,并立即将刚才冷飕飕的语调咽了回去。

 

“嘿,Erik,今天晚上你会回家吃饭吗,我正在超市,有新鲜的鳕鱼在打折,但如果你不回来,我恐怕吃不完双人份。”

 

“我会回去,不过工作很忙,也许会稍微晚一点,你不用等我。”

 

“没关系,下午我和Jean要去订货,恐怕也会花上不少时间。”

 

Charles的语气轻快,电话那头还有一点嘈杂的背景音,熙攘攘地刷着鼓膜,Erik舒服地往后靠到了座椅里:“你们才两个人,会不会忙不过来?”

 

“没问题,我们以前也是两个人,那时候可没有人关心过这个问题。”Charles笑了,“晚上见,Erik。”

 

“晚上见。”

 

Erik的好心情已经忍不住泛上了唇边,当他抬起头,才发现一旁的Logan正用不可思议的古怪眼神盯着他,手里夹着的烟也烧了好一截,灰白色的烟末簌簌落在了桌面,Erik这才象征性地收敛了自己的表情,并若无其事地瞪了回去。

 

“我简直不敢相信,Erik,”Logan的眉毛都挤在了一起,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这是什么情况,你居然恋爱了?”

 

Erik揉了揉太阳穴:“我有时候真想把你的脑袋剖开,好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那是我的房东而已。”

 

“见鬼去吧,Erik,上帝才相信你会用那样的口气跟房东说话——你连跟你母亲通话时都没有那么好声好气过。”Logan在烟灰缸旁抖了抖烟灰,将剩下的半截烟头斜叼在嘴里。“你看起来就像被爱情的绳索拴住了腿脚的烈犬,我敢打赌,如果我今晚约你去喝两杯,你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的。”

 

“我当然会拒绝你,但不是由于Charles,纯粹是因为我不想在上班以外的时间见到你那副可恶的嘴脸。”

 

“喔,”Logan露出了得逞的笑容。“原来他叫Charles。”

 

Erik哑然,愣了一会儿才反击回去:“不要企图再从我这里得到他任何信息。”

 

“我可什么都没问,是你自己说的。”

 

Erik简直忍不住要翻白眼,不愿再和Logan过多周旋。若在平时,他不会这么快就乱了方寸,可一旦话题涉及到Charles,他心里就有些许难以言喻的悸动要破壳而出,天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精明,并且学会了从蛛丝马迹中洞察微小的变化。Logan手中的烟快燃尽了,空气中淡淡的烟草味吸引了Erik,勾起他许久不犯的烟瘾,他踱步到窗边,随意地叼着一支烟,点燃了。

 

Erik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漫不经心地望着窗外的景色。他所在的会议室位于公司的二楼,位置优渥,恰好能看到外墙不远处的小广场,白塔形状的雕塑立在中央,周围有零散的长椅和绿色的小径,在白天,这儿通常都很安静,只有到了傍晚,才会因散步和遛狗的人们热闹起来。然而今天却有些不同,广场上人声鼎沸,有不少的学生聚集在一起,有组织地拉着横幅,或是向周围的人群派发传单,看起来似乎在组织什么签名抗议活动。

 

“下面在做什么?”Erik问。

 

Logan甚至没有起身到窗边看一眼,头也不抬地回答他:“好像是抗议政府对外籍学生不公对待的签名活动,已经持续很久了,只是因为你刚来,所以不太清楚。”

 

“仅凭学生就能做到这种程度?”Erik的视线没有从他们身上移开。

 

“当然不只有学生而已,他们背后也有支持者,会在报刊上发表文章或是论调,为学生们争取舆论支持,其中有两位尤其出名的,一位是署名为芝加哥大学的Moira教授,还有一位笔名叫做…,我忘了,至于长什么样就没人清楚了,政府对他们好像很是头疼。”

 

“你知道的倒是很多。”Erik淡淡地说。

 

“是比你多一些,”Logan回击他,转头到一旁的报纸架里翻了翻,找出一本杂志扔给Erik,“毕竟你是个从不会关心身边发生什么事情的人。”

 

Erik接过杂志,望着窗外嘈杂的人群,皱了皱眉,他一向不喜欢喧闹的场合,尤其是这种冠以正义抗争的造势活动,在他看来,扰乱秩序暂且不提,这不过是常见的政客用来笼络人心的手段,或是沽名钓誉的人在哗众取宠。不少想要借此出风头的人可以混入其中,假惺惺地做个样子,随即抽身而出,罔顾真正需要帮助的人。相比之下,他喜欢更为直接的方式,而不是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群众鼓动上。

 

Erik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圈,白色的烟雾很快在初秋的空气中消散了。

 

 

 

(四)

 

回到家时,天色确实不早了,两旁的路灯在钥匙插进锁孔的同时亮了起来,仿佛是Erik轻轻地咔哒一声唤醒了它们。走进玄关时,Erik首先注意到了Charles的鞋子,楼梯口的光也隐隐地透了出来。虽然在这之前,他就给Charles发过信息,让他不用等自己,但当Erik上楼后,一眼就看到了饭桌上摆放整齐的两副碗筷。

 

“你回来得再晚一点,我们要吃的就是夜宵了。”

 

Charles在听到开门的声音时,就从三楼的藏书室下来了,他步履轻快,身上穿着灰色的毛绒衫和松垮垮的裤子,歪着脑袋向Erik打趣,Erik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几乎就忍不住要勾起嘴角:“今天店里忙吗?”

 

“还可以,而且为了采购,我们提前关门了,”Charles眨了眨眼,“毕竟我是老板,这点决定还是能说了算的。”

 

“我说过你不用等我的。”

 

“我只是在楼上写些东西,不知不觉就到这个时候了。”

 

Charles用力地伸了个懒腰,露出了小半截腰线,一点若隐若现的线条延伸到裤子里,Erik的视线在触到那抹白皙的肤色的一刻就心虚地移开了,仿佛有零星的火苗从青色的血管里烧了起来,他赶紧转移注意力,脱下外套,把衣服和公文包一起放在沙发上。

 

“写东西?原来你还有这样的爱好。”

 

“只是偶尔而已,算不得什么好文章。”Charles看到Erik的公文包里露出了杂志的一角,“喔,你还买了杂志。”

 

“这是…一个同事塞给我的。”

 

Erik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Logan扔给自己的那本杂志也兜了回来,他随手拿出来翻了翻,很快就瞥见了那篇所谓的,对外籍学生遭受的不公对待进行批判的文章,署名是一个叫Professor X 的人,Erik草草看完后,把书扔到了一边。

 

“你是为了那篇文章才看的杂志吗,”尽管Erik对此嗤之以鼻,但Charles却似乎很感兴趣,“那篇文章中提到的事件最近很受人关注。”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今天那群学生在我工作的地方附近集会。”

 

“他们有几个相对固定的场所,”Charles听起来对这件事了解也不少,“这对他们来说是很不容易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在这种时候站出来。”

 

“也许吧,”Erik含糊其辞,和Charles相处的时间难得可贵,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作过多讨论,更何况,他确实对写那些文章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但背后也有人在推动和造势,就像刚才那本杂志里的论调,不过是跳梁小丑在惺惺作态罢了。”

 

Charles愣了一会儿,没有想到Erik会这样评价:“你…是这么觉得的?”

 

“当然。”

 

“在只看了一篇文章的情况下?”Charles原本正准备把菜加热一下,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他有些怔怔地,在原地看着Erik。

 

“在见过了学生们集会的情况下。”Erik更正。

 

“即使如此,你也只是接触了表象罢了,我想你甚至都还没有去真正了解过整件事情的始末。”

 

“我想不出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你不也和我一样是局外人吗。”

 

Erik不明白Charles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执着,他走过去接过了Charles手里的菜,摆上了餐桌。Charles把鳕鱼煎得很好,表皮有些发焦,底下的肉质依旧滑嫩鲜美,胡椒颗粒点缀在上面,摆盘的香茅叶很好地突出了鱼肉的味道。Erik刚想称赞一下Charles的厨艺,抬起头,却发现对方的兴致并不高。

 

“你还好吗,Charles?”

 

“我没事。”

 

吃饭的过程中,Charles依旧有和平常一样该说时说,有笑时笑,但他的情绪明显和之前不同了,不知为什么,Charles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受伤。是的,受伤,就像一只光鲜漂亮的鸟儿被关进了笼子里,色泽黯淡了下来,蔫蔫地垂下翅膀,并把头无精打采地埋在胸前,连叫声都是有气无力的。Erik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饭后,本应该轮到Erik收拾,可Charles却像忘了似的,径自将碗筷收好,准备放到洗碗机里,半路上被Erik截住了。

 

“嘿,Charles,It's my turn。”

 

“喔,我忘记了,”Charles这才回过神来,笑了一笑,“多谢你,Erik,我再上楼看会儿书。”

 

在这之前,Charles从来没有对他这样客气地说过谢谢。

 

Erik越发确定有些事情变得不一样了,他犹豫着想要叫住Charles,可对方径直上了楼,脚步轻缓,速度却很快,背影也带了一丝不愿被打扰的意味。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只有洗碗机哗啦啦的声音在震动,Erik呆在原地,突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的眼睛鼻子耳朵还在身上,视觉嗅觉听觉却早已离体,惶惶然地关注着天花板上的方寸天地,企图捕捉到任何一点Charles的蛛丝马迹。

 

然而楼上一点动静也没有,Charles安静得过分,Erik猜想他也许是在看书,又或许在写他之前提到过的文章,更有可能的,是他在一个人生闷气。


Charles总是如此,他的好心肠让他从不会将怒火发泄到别人身上,无论委屈的是自己还是对方,Charles总是收拾残局的那个人。这样的情况Erik已经见到过太多次了,之前在蛋糕店里,有客人因为Jean弄错了订单而发火,Charles二话不说就把责任揽了下来,事后Erik问他为什么要做老好人,他也只是笑笑。

 

“如果Jean被责骂了,她可能会伤心好几天,可这对我来讲一点影响也没有,我不在意这些,而且愧疚感比起训斥能让她更快学会成长。”

 

亦师亦友,Charles就是这样一个人。

 

 

 

直到Erik回到房间,他的思绪都没有停止过飞转,如果不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恐怕今晚都没办法好好休息,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在乎一个人而感到了失去的惶恐,Erik再三犹豫,还是决定打电话给Raven,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也许她会知道问题出在哪里,Erik是如此担心,以至于他忘了时差这回事。

 

“What's wrong with you!Erik?你那边才刚天黑,我这里现在可是半夜三点!”

 

Raven接起电话时,完全忘了Erik是她的上司,她只知道这个男人严重干扰了她的睡眠。

 

“你不是号称不到凌晨五点不睡觉的夜店女郎吗,怎么现在一反常态了。”

 

“你还好意思说!”Raven在电话的那头哀嚎起来,“自从你走之后,我就快被多出来的工作压垮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和Hank约会了吗?”

 

“不知道,我也并不关心。”

 

“你当然不会关心,你可是Erik。”Raven冷笑了一声,“所以你这个时候找我会有什么事?”

 

Erik突然变得有些犹豫“其实是…因为Charles。”

 

“喔?”Raven清醒了不少,兴趣也被挑了起来。

 

Erik调整着措辞,试图更好地描述他们之间的状态:“我们发生了一些争执,其实…也算不上是争执,只不过是有些意见相左罢了,而且我们也没有吵起来。总之我想,可能是因为我的原因,Charles有些不高兴。”

 

Raven也在思考:“让我猜一猜,他是不是...也说不上生气,只是突然变得客气起来了,就好像你们第一天认识那样。”

 

“可以这么说。”Raven形容得实在太精准,Erik叹了口气。

 

“所以你现在是在…在意Charles的看法?Erik,没想到你也有在意别人看法的这一天,”Raven调侃他,“具体是因为发生了什么?”

 

Erik翻了个白眼,真想立刻挂断电话,但还是克制地忍住了。

 

“我们聊到了一个学生抗议组织,大概讨论了一下他们的领导者和支持者的内容,我只是不明白Charles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敏感。”

 

“那个活动的论调宣传者是不是Professor X?”Raven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也知道?”Erik皱起了眉头。

 

Raven也叹了口气,就好像认为Erik无可救药那样。

 

“我当然知道,因为那个人就是Charles。”

 

“Charles?”Erik脑袋里嘭地一下炸开了,他总管知道之前隐约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在哪儿了,他不是没有猜想过Charles的看法,也大概能得知Charles也许抱着支持的态度,但他完全没想到,那个被他戏称为“跳梁小丑”的人,就是Charles。

 

他突然有些拿不稳电话,他刚才究竟以一种怎样的方式伤害了他。

 

Raven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隔着很多层棉絮和阻碍物,那些字符被一个个拆开,艰涩地灌进他的耳朵:“Erik,你虽然和Charles住在一起,但我想,你一定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为什么一个糕点师会需要一整层楼的藏书室?”

 

Erik语塞:“我以为…那是他的业余喜好罢了。”

 

“有多少人能把业余爱好做到这种程度呢,”Raven有些无奈,“我小时候很喜欢小提琴,可我学了不到三个月就放弃了。”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他早点说了,今晚的一切就不会发生。

 

“他只是不在意罢了,他觉得这不值一提。”

 

Raven叹了口气:“Charles从没觉得这个Professor  X的身份有多特别,就如他从不认为糕点师的工作有多渺小,他在每一块巧克力慕斯上倾注的热爱不比在这件事上的少。”

 

Raven还在继续说着,Erik从没那么认真地听她说话过。

 

“Erik,恕我直言,也许有时候你觉得Charles的工作与你的比起来太过平凡了一些,你每天忙于设计图纸,负责那些地标建筑最核心的部分,为一栋艺术馆的雨梁该外拉还是挑起而跟项目的其他负责人吵得不可开交,因此当你累了一天回到家时,觉得每天只跟烤炉和面粉打交道的Charles眼界未免狭窄,他和你的价值观不同。可实际上,一直以来包容你的人,是Charles。他不需要你的理解,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诋毁他的心血。”

 

Erik哑然。

 

“你还没开始为人们设计遮风挡雨的屋檐时,Charles就已经在为他人建造心灵的支柱和精神世界的殿堂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从不曾自诩不凡,更未曾小看过平凡的日常三餐,我敢说,他做的牛角面包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吃的。”

 

Erik一直没有出声,Raven说完后,静静地等了一会儿,也没能等到他开口,电话那头只能听到他有些急促的呼吸声,Raven叹了口气。

 

“我要睡了Erik,明天还有一大堆工作呢,也许你需要好好消化一下。”

 

说完,她挂了电话,只留下Erik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

 

Erik想,Raven是对的,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站在独木桥中央,桥面狭窄,身边无法容纳同行的挚友,人们在草地上玩耍,在溪边濯足,在大马路上撒开手脚奔跑,不曾肩负任何人世的枷锁,他曾经以为Charles也是其中的一员,然而现在定睛一看,那里面从来就没有Charles。

 

但Charles也不在他身边,Charles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钢丝上。

 

 

 

 

Erik有些坐不住了,他急切地冲出门,想要和Charles说些什么,随便什么都好,至少他可以让Charles知道,自己的本意并不是如此。Erik甚至有些绝望地想,是不是自己要向Charles表白,才能让他的注意力从这件糟糕透顶的事情上转移开。

 

然而打开门后,Erik却发现Charles已经睡了,一旁卧室的门紧闭,灯也早已熄了。

 

客厅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唯独厨房的餐桌边上还亮着一盏小小的橘色灯光,仿佛是特意留给自己的,Erik走过去,发现餐桌上放着一个食盘,上面还用保温罩盖着,底下压着张小小的纸条,Erik打开罩子,麦子的香气扑鼻而来,一块热烘烘的提子乳酪面包还烫着手,不大不小,恰好可以填饱胃的多余位置。

 

那张纸条在餐盘底下压久了,拿起来时也微微地发热,上面是Charles的字:「蛋糕店的新品,也许你会愿意做它的第一位客人。」

 

Erik心里暖得发胀,他小心地把纸条折好,放进裤袋里,然后拿起面包,面包烤得恰到好处,表面柔韧,还撒了一层薄薄的糖霜,酸乳酪的馅分量很足,中间夹着大颗的干提子,甜味清而不腻,Erik吃得几乎停不下来。

 

吃完后,Erik突然想到了三楼的藏书室,自从自己住进来,Charles就把二楼的书房腾给了他,另外在三楼整理了自己的书桌,Erik本就不喜欢看书,加上工作繁忙,因此即使Charles邀请他,他也从来没有上去过。现在Charles睡了,自己正好可以上去看看。

 

Erik脚步轻缓地上了楼,楼上的书确实很多,简直就像一个小型的图书馆,书架上还有分类的标记,不同种类甚至语言的书籍都妥当地被放在它们该在的位置。Charles的书桌在靠窗的地方,光线充足,在书桌旁边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系列报刊,Erik翻了翻,里面全都刊登有ProfessorX 的文章,Erik细细地把它们读了一次,然后小心地放了回去。

 

桌面上并没有刻意收拾过,零散地摆着一些笔记本和手稿,并且都随意地摊开着,里面有Charles的读书笔记,随笔练习或是摘抄,有的本子上还有些不知所云的流水账,他的字很漂亮,线条细长流畅,Erik这才发现Charles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跳跃的想法,在本子里,前半页可能还记着杏仁吐司的制作方法,下半页突然就开始赞美一只停在窗边栖息的红嘴小鸟,歌颂它细小的足和尖尖的喙,Erik简直要为这样孩子气的他而动容。

 

Erik一页页地看着,突然看到中间某一页的最下面,潦草地写着一句话——「Raven上司的眼睛是灰绿色的,百分之四十三的灰和百分之五十七的绿。」再一看落款,日期正好就是自己住进来的那一天。

 

Erik忍不住要笑出声,他快速地往下翻,果然又看到了好一些跟自己有关的话。

 

「Erik买的紫红色抱枕虽然很丑,可里面填的羽绒非常软。」

 

「Erik今天煮了南瓜浓汤,非常好喝。」

 

「Erik今天煮了奶油浓汤,恩…没有南瓜浓汤好喝。」

 

「洗碗机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用,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听Erik的?」

 

Erik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心跳的速度猛地加快,迅速地将笔记本翻到最新的一页,果不其然,上面也有一句话,也许就是刚刚Charles写下的,Erik几乎不敢睁眼看,但那行漂亮的字在他扭头之前就映入了眼帘。

 

「Erik Lehnsherr 是个混蛋。」

 

Erik几乎要握不住本子,心开始突突地疼,他只想飞快地从这个家逃开。

 

然而很快,他发现这一页的背后,还有一行很小的笔迹,几乎要把本子凑到眼前才能看清,看完后,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想,他要被甜蜜和心碎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揉化了。

 

 

「我要怎样才能不那么喜欢这个混蛋?」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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