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员Erik/教授Charles
01
当在宇宙中航行了足够久时，你总是很容易忘记自己来自何方，抑或是这条航迹的终点，时间在这里被捻成了一条毫无波动的直线，平滑流畅，没有尽头，连濒死患者心电图上那轻微的曲线起伏都比这更让人容易精神一振，透过舷窗望去，偶能看到遥远的模糊星团，更多时候，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Erik在这条繁忙的星际航线上往来已经有好几年。
然而宇宙实在太大，再繁忙的航线，也很难遇上别的飞艇或星际舰队。科技已经足够发达，除了进行客运、移民和军事维护的战艇之外，其他飞船已经毋需人工操控，可以智能航行，通常只需一名导航员值守。Erik所在的詹姆斯号就是这样一艘飞船，专门负责运送矿石和燃料，往返于各个星际城之间。
这份工作的薪酬不低，然而很少有人愿意长期去做，更别提像Erik一样有特殊能力的变种人，只因这实在是太过枯燥乏味。独自一人与载满了货物的舰艇为伍，唯一能接触人群的时间，便只有在星际城交接的短短几天。变种人们通常能在各个星际城中谋求到更高的一官半职，或是在国际舰队里担任中尉以上的职位，但Erik显然不是其中的一个。
独自一人，这正与Erik的想法不谋而合，他厌烦吵嚷的城市和总对他投以奇特目光的普通愚蠢的人类，在Erik眼里，和他们交流就如同对一只落叶上爬过的蝼蚁自说自话，多余且无趣。他更喜欢远离星际城，独自在宇宙中穿梭，詹姆斯号庞大、冰冷的金属质地，平滑且反着光的森冷表面，无一不让他为之着迷，更重要的是，它是忠实的伙伴，且从不多言多语。
Erik习惯了这样的寂静，更准确地说，他享受这样一种沉默。
02
这几天，詹姆斯号正穿过一片不小的陨石区，尽管这不是第一次了，Erik还是格外小心，他早早爬了起来，剃须洗漱，进行例常的设备检查后，便来到了操控台前，观察星舰的航行情况，数据显示一切正常。他沉默地起身，准备离开这里，去器械房补上今天还没做的日常锻炼。然而还没迈步，他的身子就在指挥椅前僵住了，他感觉到有一缕无形的电波钻进了他的脑袋，盘踞在思维深处的某个角落，无害，却也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这绝不是眼下会发生的正常情况。
Erik心里鸣起了警报声，但防备心极强的他还是克制住了，眼睛瞥向了一旁的记录仪，这片星域附近并没有别的飞船在靠近，代表詹姆斯号的红点在黑色的背景荧幕上孤零零地闪烁，这起码可以说明，这股奇怪的电波不是敌袭的信号之类的，Erik的手稍微从座椅上松开了，但神经依旧紧绷。
Erik刚想要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声音就在他脑袋里骤然响起。
「Hank…你确定这个脑波放大器真的有用?我感觉我的脑袋现在奇怪极了。」
「我知道…我正在用心感应，可这儿太嘈杂了，我不知道要去听谁的声音。」
「好了，不要再跟我提什么剃光头发效果会更好的鬼话了，我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嘿，你是谁？”
Erik太过紧张，他没意识到，他在这样想的同时，也不自觉地喊了出来，声音撞在金属壁上又弹了回来，形成了空荡的回音。
「Hank，别吵！有人在回应我，我听到他了！」电波那头的声音似乎在跟什么别的人聊着天，Erik觉得这简直荒唐极了，就仿佛有人在他身边絮絮叨叨的煲电话，他不耐烦地又问了一次。
“你到底是谁。”
「……嘿，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Charles Xavier。」
“见鬼的，你在我脑子里做什么？”
「很抱歉，我是无意闯进来的，我和我的同事在测试一台仪器，它可以放大我的心灵感应能力，我只是想试试我的思维能走多远，很不巧，它先让我搜索到你了。」
Erik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字，他皱了皱眉：“你是一个变种人？”
「是的，」对方听起来有些惊喜，「我能读到别人的思维和记忆，也能和别人在脑海里交流，就像现在这样。」
这可真是不讨人喜欢的能力，Erik默默地想。
「Hey，I hear you。」对方的话里带上了一点笑意，「你思考得未免也太大声了。」
我就只是随便想了想而已，Erik不得不感慨这真是个令人疯狂的能力。
对方察觉到了他的敌意，有些赧赧地解释道。
「我很抱歉，Erik，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你知道的，有些东西与生俱来，就如同你能控制任何形式的磁场一样。」
还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吗，他对脑中那个声音的名字叫Charles以外的信息一无所知，对方却连他的名字乃至能力都搞得一清二楚了，Erik严重怀疑，如果他的能力被军方利用了，将可以媲美一整支潜入敌军的战队。
“你现在…在哪里跟我说话？”太久没有与人进行交流了，Erik对这样的寒暄很是不适应。
「XFC-1，一颗上个世纪才开发的移民星球，在人马座悬臂的末端，我敢打赌你一定没有听说过。」
Erik默认了，他确实没有听说过那里。从几个世纪前开始，人类和变种人便开始陆陆续续地从过于饱和的地球母星上移民，先是迁移至古德尔带，再慢慢拓展到猎户臂一片的广袤区域，到现在，恐怕已经有数百甚至上千个移民星球和星际城有人类定居了。人类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生物，在刚离开地球时，人们哭哭啼啼，留恋不已，仿佛一眼即诀别，此生再无归期。然而仅仅过了几代，新生的人类很快就被更深处的宇宙吸引，将母星迅速抛在了脑后，忘却了上面诞生过的璀璨文明。
现在的地球对于人类而言，不过是一座遥远而古老的纪念碑，人们在心中凭吊和纪念它，可从没有人真正想过要回去。
「那么，你又在哪儿跟我说话呢，Lehnsherr先生？」Charles打趣道，中断了Erik的回想。
“船底座悬臂的A4航线，这片星域最繁忙的航线之一。”Erik一边说着一边朝器械房走去，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突如其来的交谈，好恢复他日常的作息节奏。
「Wow，那可真远。」Charles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我以为你至多…就在我附近的星际城之类的，起码会在同一个悬臂里，这么说，你现在是在一艘星舰里么？」
“你的问题未免也太多了。”Erik面无表情地回应，如果不是因为Charles是个变种人的话，他早就要停止这段愚蠢的交谈了。
「我只是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Erik的脚步停滞了一下，但很快，他又继续向前走去:“我不需要朋友，从前是这样，现在也如此。”
「那可真遗憾，我以为我们聊得来呢，也许你会想…」
“我只想你现在就从我的脑袋里滚出去。”
Charles沉默了一会儿，小小地叹了一口气，Erik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不是叹息的声音，很快，他脑子里那缕柔和的思绪消散了。
Charles离开了，并且没有说再见。
Erik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慢地抬起手臂，操纵着舰桥的金属门合上，走进了空荡荡的长廊，廊上的舰窗外，依旧是漫长的黑暗。Erik侧过身，还没来得及和黑夜对视，就先看到了玻璃上映着的，自己那僵直的脊背和紧绷的、严肃蹙眉的脸，也许是刚才Charles太过嘈杂，加上Erik很久没有这么开口说话，他从未像此刻觉得周遭如此安静，空荡荡的沉默席卷了他。
Erik摆了摆头，甩掉了自己莫名的情绪，告诫自己，这很好，这样才是自己想要的，自己就应该是一个人。
03
距离上次和Charles那段称不上愉快的谈话已经过去了两天，Erik醒来后，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摸了一把发硬的胡茬，习惯性地先查看床边的航程记录仪，距离这次的目的地还有大半个月，航迹的终点是弗洛特星际城，Erik在这里卸下他的货物后，很快又会启程，继续在茫茫太空里穿行。
Erik从床上起身，拖着缓慢的步子去洗漱，换上合身的室内航服，将他因长途跋涉而产生的焦躁很好地藏到了厚实的合成布料下面，并把领子拉到能遮住脖子的位置，他喜欢这样密不透风的安全感，就如同他衣柜里千篇一律的高领毛衣一般。随后，Erik下到了詹姆斯号底层的休息室，这里没有人在使用，但詹姆斯号每次出行时，维护人员还是会把这儿清理干净。Erik手上漫不经心地操控着两颗旋转的金属球，他在这里挂了一个靶盘，无聊时，他会把金属球变成各种尖锐的形状，当飞镖用。
Charles再也没有来打扰过他，Erik很满意，并且认为他们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然而能够读心的人不是他，他自然无法从上次简短的交谈中捕捉到Charles的执着。
所以当那缕柔软的思维再次潜入自己脑海时，Erik几乎是有些懊丧地摇了摇脑袋，却对现状无可奈何。
“你一定是觉得我拿你没有办法，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对吗？”
然而这次他无法赶走Charles了，就像自己说的，他确实拿Charles没有办法，Charles的脾气也是好到了极点，完全没有因此感到不愉快。
「早啊，Erik，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你的睡眠。」
“再提前个十分钟，你就有了。”Erik冷飕飕地回应。
「我不是有意再来吵你的，只是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你是我能感知到的最远的变种人，在这两天，我又试了好几次，企图扩大感应范围，然而不论思维触角伸得有多远，都无法超越我所在的XFC-1。我想，也许是你所在的航行区域发生了一些扭曲，使得我和你之间的距离在无形间拉近了。」
“你的理论很有意思，但我并不感兴趣。”
「好吧，」Charles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小小的遗憾，「我只是想要跟你分享，这关系真是棒极了不是吗，要知道，我们原本不可能有任何联系的。」
“你是专门研究这个的吗？”
Erik引开了话题，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奇妙的关系，因此不想谈论它，然而Charles却把这当成了Erik愿意和他一起聊天的邀请，兴奋地打开了话匣子，说话的尾调也跟着扬了起来。
「我是一名大学教授，主要致力于变种人的教育工作，也许在更远的、发达的星际城，变种人的地位已经今非昔比，但在我们这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我和同事Hank建立了可以给变种人提供庇护场所的学院，也许有一天，我们可以和他们友好相处。」
“他们，”Erik皱了皱眉头，“你说的是人类。”
「是的。」Charles笑了。
听到他的笑，Erik可以确定Charles的年纪一定不大，他的笑声干净明快，简直就像是没经受苦难摧折过的温室花朵，新鲜饱满，却也易折易碎。
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中的金属球熔成了举着火炬的女神塑像，然后攥碎了它：“你把变种人聚集在一起，告诉他们应当压抑自己的天性，目的就是为了融入这个人类制定规则的愚蠢社会？”
“你还可以再天真一些，Charles。”
Erik站着不动了一会儿，等着对面那个天真的小教授开口反驳他。对方也不说话了，Erik只能听到他浅浅的呼吸声，近得仿佛就在他耳侧，然而Charles并没有被激怒，他的温柔与生俱来，Erik几乎要怀疑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事值得他生气。
「嘿，Erik，你叫我名字了，这是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Erik哑然。
「你并不是不想和我说话，也并非不愿意交朋友，你看，我们连争论都可以聊上很久呢。」
Erik简直要被Charles的说法打败了：“不要读我的心。”
「我没有，Erik，」Charles认真地说，「有些东西不需要读，也是可以感受到的。」
Erik不说话，只是不停地将两个金属球在手中高速旋转，这是他不安的表现。
「我知道你不喜欢人类，Erik。」Charles并没有对此抱有任何情绪，他的语气平和得如同波澜不惊的湖水，「这很正常，没有人可以做到摈弃偏见去热爱世界上的所有事物，你只是，需要再多一些时间去了解他们，也许你会发现，人类跟你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Erik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他没办法认同Charles的观点，但他不得不承认，Charles的形象在他脑中开始变得鲜明起来，一个温和执拗的小教授，身上有着他消磨已久的热忱。
“要知道，如果你是人类，我根本不会想要听你讲话。”Erik含糊嘟哝道。
「如果我是人类，就没办法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你了。」Charles笑了，「所以身为一个变种人还是很不错的事情，对吧。」
“如果身为变种人的同时，不需要与人类打交道，那就更好了。”Erik开了个玩笑，他不敢相信，他居然开了个玩笑。
「也许有一天我会让你改变主意的。」Charles的嘴角此刻一定是上扬的，因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在这之前，也许你可以先去刮个胡子，你刚才洗漱的时候一定忘了这件事。」
接下来Charles再说出什么话，Erik都不会吃惊了，天知道Charles可以看到多少事：“你的同事们知不知道你是一个自大的偷窥狂。”
「Erik，」Charles笑了，「如果我想要偷窥你，我甚至不会让你知道我的存在。」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从我脑子里离开，你总不能在那台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机器上待一天吧。”
「我知道，我也准备要从这该死的脑波放大器上下来了，它夹得我脑袋好疼，天知道为什么Hank不能把它做得更舒适一点儿。待会儿我还有几堂课，我的学生们在等我。」
随后，Erik听到了Charles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在跟他小声地说话，讨论着待会上课的内容和中午的餐后甜点。
这个体验着实很奇妙，Erik眼前，是空无一人的休息室，冰冷的金属合金墙面延伸到门外，覆盖了整条空荡的长廊，再往前，是精密的动力机械室，齿轮恪守规律地旋转，好让这座巨大的星舰如碉堡般在漫长的黑夜中默然值守，穿行过浓重的迷雾。而耳边小声嘈杂的话语，简直要让他以为自己身处在哪个大学的校园，放课铃刚过，学生们鱼贯而出，抱着课本谈天说笑，推搡着身前走得慢悠悠的伙伴，然后顺手折下一枝路旁的白色小花。
Erik几乎要以为自己闻到了花的气味。
这并不是Erik期望看到的，他不希望看到自己在这样的时刻，居然会想起人群，想起平凡而不属于他的生活，他出声提醒Charles：“我还要工作，你该走了。”
「那我们下次再谈，Erik，」Charles不忘适时地给自己留下再次拜访Erik的机会，「和你聊天真的很开心。」
“开心的只有你而已。”
Charles笑了，道了句「再见，新朋友。」，并在Erik出言反驳前迅速消失，不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Erik未说出口的话堵在喉咙里，像一团干涩的棉絮浸饱了水分，沉沉地坠在腹腔里，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一下子想不起自己站在这儿是要做些什么。
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中攥着的金属球，呆呆地握了一会儿，将它熔成了飞镖的形状，朝墙上的靶盘掷了出去。
04
Erik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习惯Charles的存在的。
也许是在一周前，Charles把他从小憩中吵醒的时候；又或者是在四天前，因为Charles的胡乱指挥，险些害得詹姆斯号撞上某颗小行星的时候。Charles总喜欢叫他“new friend”，Erik不屑应答，只有在Charles妥协了，老实地称呼他为Erik时，Erik才肯搭理他。Erik觉得自己就像是养了个智能机器人——总是帮倒忙的那种，只不过机器人不会像Charles那样用如此感情丰沛的语调讲话，也不会孜孜不倦地想要将他的和平理念灌输给自己。
总之，在最初，Erik还偶尔会因为Charles的冷不丁出现而吓一跳，现在，他已经能平静地应付这个仿佛总是闲着没事干的小教授，一边听他絮絮叨叨的讲话，一边把胡椒粉均匀地撒在煎蛋上，顺便把锅里的培根抛起来完美地翻个面。
即使星舰上昼夜不分，Erik的三餐依旧很准时，他自律且严谨地把自己活成了雷打不动的钟表，定点做着每个时间段应该做的事。
「我闻到培根的香味了，Erik，我以为你一路上都要吃罐装食品呢，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下厨。」
“那是因为你没有在饭点的时候来烦过我，现在好了，你连这个时间都不肯放过了。”
「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吃饭可能会无聊，我本来不打算来的。」
“难道你要看我吃完这顿饭吗？”
「不，我和你一起，」Charles理直气壮地说，「虽然我知道一边戴着脑波放大器一边吃土豆泥的场景有些怪。」
Erik这下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发笑了：“这么说，你现在…在那一边，陪我吃饭？”
Erik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了这样的说法，对他来说，除去他那童年就离家的父亲和早亡的母亲以外，他几乎没有和别人共同进餐的记忆，咀嚼和吞咽是他在进食时仅有的动作，没有听众，因此也就没有发声的理由。
「对，可惜我的午餐没有煎得上好的培根，它们看起来真的美味极了。」
“我以为你接受的礼仪教育不会允许你在用餐时说话。”
「可这不就是吃饭的乐趣所在么？」Charles笑道。
「我的妹妹Raven在很小的时候就深谙此理了，她如果想要求我帮她做些什么事，一定会在进餐的时候开口说，你总是很难拒绝陪你一起吃饭的人。」
“那是你的性格使然，我就不会这样。”Erik戳穿了他。
「那只是因为你还没遇到会让你心软的人罢了，我爱Raven，所以我确实没办法拒绝她。」Charles笑了，「但有一天你也会的， Erik。」
不，我不会的。
Erik想，我会在那之前就躲得远远的。
Charles没察觉到Erik的腹诽，依旧尽职尽责地履行陪Erik聊天的任务：「你真应该来参观一下我们学院的用餐场景，没有比那些变种人孩子们更能闹腾的了，如果我在的话还好，一旦我离开，Hank就大难临头了——几乎没有哪个孩子肯听他的话，不出一刻钟，他们就能把餐厅的屋顶掀飞。我敢打赌，再过一会儿，Hank就要哭丧着脸来找我了。」
“难道他们就会听你的话？”
Erik抿了一口酒，取笑Charles，在他眼里，Charles本人就足够像个孩子了。
「嘿，Erik，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我。」Charles抗议。
“这又不能怪我，我可没有读心能力。” Erik慢条斯理地说。
“你把詹姆斯号和关于我的一切都弄得一清二楚了，可我知道你住在一颗偏远的星球，管理着一个变种人学院而已，我随意从星舰系统中调一名普通军官的履历来看，都能比这知道得要多…”
下一刻，Erik的话就打住了。
他眼前吃了大半的午餐和那张小小的餐桌旋转着，被吸进了一个透明的漩涡，取而代之在眼前铺开的，是一条木质的长廊，廊上暖色的墙纸与悬挂的风景壁画，都与詹姆斯号上森冷阴凉的那条截然不同。干燥刺鼻的金属气味消失了，风吹起窗帘时，有清冽的夏日暖意送了进来。不时有奔跑的身影从廊前的大厅穿过，三三两两的学生从一旁的教室出来，有说有闹地经过了他，他们都是变种人孩子，有蓝皮肤的，长尾的，戴着红石英镜的，无一例外的是脸上的笑，就连Erik自己，都很久没有这样笑过。
大家背着书包、或是抱着课本，朝同一个方向走去，Erik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往前走，仿佛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他穿过嘈杂的大厅，经过了陈列整齐的藏书室和还有飘着肉桂和奶酪香气的餐室，繁茂的枝叶在每一扇窗外伸展开，偶有学生在上面系了彩色的丝带。Erik仿佛置身于梦境，直到来到一扇木门前，他毫不犹疑地推开了门，仿佛早就知道这里就是他的目的地似的。
然后他看到了Charles。
Charles穿着挺括的衬衣和马甲，随意地靠在窗边，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窗沿上，另一只手捧着一本书，因为阳光的原因，他的头发被镀成了浅棕色，干净的眸子也变得更通透了，像孔雀尾羽上最亮的那点宝蓝色，开屏时就吸引了全部的视线。Charles抬起头，冲他笑了一下，眼角也微微地弯了起来。
「Hey，New friend。」
Erik怔住了，他不知道怎么描述眼下的感觉，毕竟人的想象力有限，他就好像无意撞见了满穹浩瀚星空的旅人，可他原本来这儿，只是为了捡一块陨石的。
「你喜欢这里吗，Erik？我应该早点把它展示给你看的。」
Charles放下书，走到了他跟前，Erik注意到他比自己要矮一点，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鼻尖上的小雀斑，Erik难得地感受到了不安，他不自觉地把手插进裤袋里，掩饰他的局促。咳了两声后说：“看起来…还不错。”
「噢，Erik，我以为你的评价会再高一点，」Charles无奈地眨了眨眼睛，「我承认，我有稍微美化了一下，因为现在孩子们还没从餐室里出来呢，大厅里估计空荡荡的，不过我想让你看看这里平时的样子。」
“For what？”Erik不明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Charles笑了：「因为我希望你能喜欢这儿，这样，也许有一天，你会真的愿意到这里来看看。」
“也许吧，也许有一天我会。”
鬼使神差地，Erik没有拒绝，他心里石化的部分悄然崩开了一道裂缝，而他急于在Charles发现之前修补好，因此没有费心思与Charles在语言上回旋。Erik抿了抿嘴角，眼神往四周瞥了一眼，这儿应该是Charles的工作的地方，茶几上有木质的台灯和茶壶，还烫嘴的茶水在杯中袅袅冒着热气，背后是整片的落地书架，一旁的桌面上堆着成摞的学生作业，还有备课的笔记本。Charles没有刻意收拾过，但Erik意外地感到舒适，这时的Erik还不知道这种感觉称之为家。
「那么我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Charles真挚地望着他，突然，Charles歪了歪脑袋，有些好笑地揉了揉眉心，「天呐，Hank来喊我了，我就知道他应付不了那群孩子们，我得说再见了，Erik。」
他顿了一顿，朝Erik笑了一下：「也许下次我们真的能一起吃上一顿午饭。」
随后，Charles温和的面容消散在了空气中，连同周围的家具与建筑都不见了踪影，那张安静的小桌子和剩下的午餐又回到了Erik的面前，被循环过滤的、带着微微发凉的金属气息的空气再次充斥了他的鼻腔。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夏日午后和繁茂绿荫，也没有落地书架和透着光的窗台。Erik低下头，面前的半只煎蛋，已经凉了。
Erik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用叉子戳起了变硬的蛋黄，吃掉了。
他默不做声地咀嚼了一会儿，用能力将金属刀具和餐盘上的残渣震干净，然后整齐地摆放好，就如同没有人在这里吃过饭一样。他走出餐室，脚步迟疑了一下，还是走向了舰桥，打开了舰桥中央的智能搜索屏幕，进入变种人信息调用库后，犹豫着在光标处输入了Charles Xavier的字样。点下搜索后，时间过得异常缓慢，当提取信息的进度条到达90%的位置时，Erik突然抬起了手，果断地关掉了它。
他懊丧地扶了扶额，灰绿色的瞳眸凝视着空气中某个毫无意义的点，仿佛那里就站着Charles本人，冲他笑盈盈地打着招呼，嘴角向上扬起了好看的弧度。
Charles并不是Erik见过的最特别的人，西装三件套，挺括的皮鞋，甚至是有些一丝不苟的发型，这几乎是每个大学教授都自以为得体的正统做派。但Erik不得不承认，这一切放到Charles身上，就是好看，举手投足都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仿佛这一切都是为他量身定做的。Erik想，他现在明白为什么孩子们愿意跟随Charles了，待在他身边，没有人不会感到被爱着。
今夜，Erik第一次陷入了失眠。
05
「你还有多久到达目的地，Erik？」
“大概一周，快的话也许只要四天。”
「那这下我们真的得说再见了。」Charles撇了撇嘴，把面前棋盘上的马往前推了一步，朝对面的Erik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Charles凭借能力向Erik呈现了自己的学院以后，他们就时常通过这种方式见面，Charles会把Erik的意识拉到自己的书房，他们可以在这儿下棋、看书，或者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当然，在多数情况下，Charles是话更多的那一个，Erik总是充当寡言但尽职的倾听者。他意外地发现自己很快就融入了这样的氛围，壁炉中噼啪燃着火光，照在厚实的针织黄绒毯上，像一小块烤化了的乳酪，连带着自己也熏得暖洋洋的。
然而这种联系最近变得很不稳定，Charles开始经常感应不到Erik，有时他们才打了个招呼，传话就被中断了，之前他们一天能聊上好几个钟头，可现在半个小时的时间都是奢侈。Erik猜想这是由于航程快要结束了，他正在驶离这片扭曲了空间的星域，待他回到星际城后，他就不可能再通过这种方式和Charles交谈。
Erik看着对面有些失落的Charles，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他欲言又止，手指不安地在座椅扶手上轻点，最后，状似不经意地回应：“I’ll find you。”
「Erik？」Charles有些意外。
“我说我会去找你。”Erik佯装不耐烦地又重复了一次，“就当作散心好了，我也很久没有休假了。”
「你是认真的对不对？」Charles笑开了。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答应我，就算要来，也会是很久以后的事。」Charles看起来兴奋得不行，他眼里的那簇亮光不停地摇曳着，身子也坐直了，咬着下嘴唇笑盈盈地望着Erik，「Erik，我很高兴。」
“我知道。”Erik不自在地捏了捏鼻子，他感觉自己也要被Charles的喜悦传染了，清咳了两声作掩饰，“不过我不会待太久，就是…路过看看。”
「那也足够了，」Charles笑道，「Hank也一直想要见见你，他对你很好奇，毕竟他一直听我说关于你的事，可他从来没有机会认识你。对了，还有我的妹妹Raven，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突然，Charles的身影倏地闪了一下，有些扭曲的线条把屋子切割开来，面前的棋盘也变得模糊不清，仿佛有层淡淡的雾气从脚下涌了出来。Erik意识到，时间也许真的到了，他和Charles在这样呆在一起的时间。
「我们都还没来得及下完这盘棋。」Charles的声音有些遗憾。
Erik无所谓，反正他几天后就可以去找Charles，算上到人马座悬臂末端的路程，最快的星际航班只需要不到一周的时间。他想了想，还是安慰了一下Charles：“也许你可以把棋面留着，我们很快就可以分出胜负了。”
「好的，Erik，」Charles笑了，火光中他的脸显得格外年轻，「我等你。」
Erik心头一动，他猛地坐起身，向前伸出手去，想要碰一碰Charles，然而还没等他握住Charles的指尖，Charles的身影便开始模糊了，影绰绰地看不清面目，房间里舒适的温度也开始迅速流失，壁炉里的火苗淌成了金色的斑驳色块，连同墙上的壁纸也逐渐融化，扭曲着坍陷下来。
然后下一刻，Charles连同整间书房都消失在了空气中。
Erik重新置身于他那冰冷狭小的休息室，一旁的电子显示屏不合时宜地响起了冰冷的女声，提示他距离此次目的地的路程还有多远。Erik呆坐了一会儿，把身子向后仰，倒在了床上，嘴角漫不经心地向上勾起。他回想着Charles最后那个笑容，湿润的嘴角和唇上那抹鲜艳的红，Erik轻轻呼了一口气，打算去冲个冷水澡，好平复一下体内的躁动。
四天后，Erik如计划中安排的那样准时赶到了星际城，詹姆斯号停靠在星际城的二号港，踏上久违的坚实土地，Erik还是有些不习惯。他转过头，看到巨大的机械臂正有序地卸下詹姆斯号运载的燃料，并准确无误地堆放在转移仓内，待这批货物登记入库，他就算完成这趟差事了。Erik有些不自在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辙，漠然而单调，就连见面打招呼时，脸上的笑也是公式化的。
我得去找Charles了，他想。如果说詹姆斯号是他的家的话，那么在茫茫的土地上，没有比Charles身边让他更想呆的地方了。
“所以你要跟我申请三个月的假，Erik？”
Emma饶有兴味地托腮望着他，她身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白色套装，即使Erik对此已经多次表示鄙夷，她也毫不在意，并认为这是她不同于其他女人花枝招展的恶俗品味的表现。此刻，她正窝在办公椅里，望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人，抛出了许久不见后的第一个疑问。
“我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我工作以来全年无休，攒下的假期应该不止这个长度了。”Erik冲她挑了挑眉。
“当然，这我是清楚的，我只是好奇，你会用这段时间去哪儿，我比谁都清楚你有多讨厌在星际城待着。”
“这跟你没有关系。”Erik不想理会她。
“那我就不批这个假了，关心下属也是我的工作，万一你用这段时间去烧杀掳掠了怎么办。”Emma狡猾地眨了眨眼睛。
Erik叹了一口气，他一向不擅长应付这种精明的女人：“XFC-1，一颗移民星球。我要去找一个…朋友。”
Emma一口咖啡还没喝完，就被Erik的话呛了出声，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用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确定你没有搞错？”
“当然，有什么问题吗？”Erik蹙了蹙眉。
“问题大极了，”Emma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你一定从来不关注星际新闻，不然你不会这样问的。”
Erik心里涌起了古怪的不好的预感，他的身子不安地坐直了：“不要在这里卖关子，你只需要告诉我…”
“那颗星球七年前就毁灭了，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行星撞击。”
Emma的口气相当平静，如同说起今天的天气一般在讨论一场与他们毫不相干的星际灾难。痛苦没有波及到自己身上时，人们总是可以当一个轻松的看客，表示惋惜和遗憾以彰显他们的同情心，然后迅速地将这件事抛在脑后。
“这不可能。”Erik的心脏被骤然攥紧了，他不会愚蠢到相信Emma的一面说辞，就在几天前他还和Charles说着话，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记录不会有错的，Erik,你可以去查星年史，而且由于灾难来得很突然，大部分居民都没来得及撤离，逃出来的人…很少。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上面有朋友，也许你的朋友曾经住在那里，但后来搬离了那颗星球。”Emma一边絮絮叨叨地解释，一边打开了身边的智能搜索屏幕，在上面快速地点击。
“不…他没有，他就在那上面。”
Erik深深皱起了眉，双手用力地捂住了脑袋，他强迫自己去回想，去进入那个他和Charles呆了许多天的书房，他的回忆竭尽所能地去搜罗更多的信息，视线掠过浅棕色的古典雕花壁纸，扫过熊熊燃着火焰的壁炉，凝视着还没下完的那幅棋盘，和棋盘边杂乱无章摆放着的书籍和纸笔，他的目光在花纹繁复的羊绒地毯上逡巡，试图钻进每一缕细小的绒毛和分叉中，然后顺着三脚圆桌的一支立柱往上移，掠过了桌面上摊开的《永恒之王》，最终停在了书一旁的电子日历仪。
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星际纪元712年5月25日。
而现在，是星际纪元720年。
“喔….不。”Erik如同被电击了一般，痛苦地呼出了声，鼻腔里发出了急促的喘息，身子也难受地弯了下去。
仿佛有人在他小腹上狠狠地打了一拳，内脏被搅成了一团，胃壁也开始渗出血迹，他感觉有人在自己的心脏上狠狠地划了数刀，自己却全然没有还手之力。Erik身体里有一股想要破坏现状的冲动在肆虐，屋子里骤然暗了下来，所有金属制品都在不安地抖动，连同Emma手中智能搜索仪的保护板上都开始出现了裂纹。Emma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波澜不惊的Erik也会有这个样子。
“嘿！Erik！冷静，你给我冷静下来！你是怎么回事，不要在我这里发疯！”
她试图用自己的感应能力Erik使Erik平复下来，然而竭尽所能也无济于事，Erik仿佛被他的痛苦锁住了，充耳不闻来自她的警告。
“你这个样子解决不了任何问题！Erik，我们谈一谈，也许事情还有转机，起码你要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然我怎么帮你！”
Emma的额头上开始渗出了汗珠，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吃力，她就快顶不住Erik的威慑力了，就在她心急如焚，想要冲出去找外援时，周围金属狂躁的咯吱声突然慢慢停止了，空气中令人发寒的焦躁刺骨的气息也慢慢恢复了平静，Emma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不安地望着Erik，但Erik的姿势没有变化，依旧深深地把头埋在手臂间，声音也沉沉地，让人感受不出他的情绪。
“逃出来的人…有多少？”
Emma眼睛转了转，重新回到智能搜索屏前查看数据，同时小心翼翼地整理着措辞：“我不确定…但从记载的资料来看，大约只有定居人数的万分之三，而且因为撤离得太过仓促，逃生后的新移民地址都没有进行登记，要找到他们恐怕很难，毕竟…宇宙实在太大了。”
Erik没有应答。
他心里已经大概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在返回星际城途中路过的那片星域，恐怕发生了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把空间和时间都扭曲了，过去近一个月跟自己联系的Charles，实际上是八年前的人了，只是他们彼此都不知情，还以为两人活在同一个时空，甚至约好了要在将来见个面。
也就是说，八年前的Charles在和自己说再见后，在XMC-1上等了自己一年，却毫无音讯，最后他等到的，是那场毁灭家园的行星撞击。Erik甚至不敢去想他是否在那场灾难中活了下来，他只要一想到最后离别时Charles的笑容，还有他对自己说「我等你」时的语气，他的心就如同刀搅般地痛。
Erik默然起身，走到Emma跟前，打开了变种人信息调用库，在之前，他差一点就要了解到Charles的真实情况了。随着搜索框的输入，进度条缓慢地加载完成，页面上弹出了Charles Xavier的履历，然而上面的头像是灰色的，一旁戳着下落不明的印章，时间暂停在了星际纪元712年，那一年，Charles二十六岁。
“你的假期…”Emma有些担心地问，她看得出来，Erik现在的状况非常不好。
“不需要了，Emma，再也不需要了。”
Erik把搜索记录删除，重重合上了电子显示屏，至始至终没有看过Emma一眼，转身朝门外走去，没有回头：“因为我要辞职了。”
“可是你能去哪？”
“我不知道，”Erik的语气里，仿佛有些什么东西死掉了，“也许…到处去看一看，随便去别的地方走一走。”
然后，他走出了门，没有带起一丝风。Erik把身上灰色大衣的立领高高竖起，遮住了些微颤抖的下颌和紧抿的双唇，把僵直的脊背和生硬的步伐刻进了墙上每一道为之震颤过的金属缝隙，灰绿色的阴翳笼在眼前，瞬时垂垂老矣的心脏封起，曾经它为了某个人敞开过，但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Charles曾经跟他说过，只要他肯花时间去了解人类，也许他会发现人类跟自己想象的不太一样，Erik想，也许他可以去试试看，去看看比星舰更大的世界。
为了Charles。
-------TBC--------
ps：这篇文算是借用了伪科幻背景来写的，然而实际上并没有涉及到很多的相关知识，大体上还是偏日常的，大概是因为我偷懒了，并且也写不来如此高难度的嘤，还有下的部分就完结了，又是一个中短篇。里面的不同时空梗是参考了《你的名字》里面的设定，最后也一定会是HE哒，希望你们喜欢呀。
